2006/05/01

自引流_Blue vitriol

自引流,聯展社刊稿。

收入《藍調》。 







Blue vitriol


 ───我只是試著告訴你,別哭。


×

梵蹲伏在逃生門內的甬道裡,那裡闃黑冷寂極易匿藏。


伸了伸被黑色棉質緊身衣包覆的右臂,故障的逃生指引燈閃閃爍爍在日俄混血的臉龐映上斷斷續續的微光,骨節分明的手輕緩卻確實的將白皙的食指搭在扳機上。電流通過線路發出陣陣哧響震動耳膜杳如靈魂掙扎的呻吟,他將代替耳塞的耳機掛上自己的兩耳。


還差兩分鐘。


好亮,傑克想。走廊迴圈著整層樓,他們總共十個人站在走道的兩側,他站的這邊剛好背靠牆壁,對面同僚的背後則是一塊塊強化玻璃所組成的窗牖。天花板上的日光燈整齊地羅列成兩排,交錯的燈光下自己的影子只剩下一片灰淡。

這樣好蠢。


身為警官的自己在這裡幹什麼,不過是個外國大使來訪有必要這麼大費周章嗎?一般來說只要在門口派兩位警衛駐守即可,沒道理派整個警官隊來站崗吧。大樓外還有一群傳媒等著採訪,想到等下要努力架開那些記者就頭痛,會有哪個殺手沒大腦的選這種時候搞暗殺。他朝對面的同事翻了翻白眼,對方也伸了伸舌頭回敬他。


看來大家都一樣,一樣無奈。

門喀噠一聲打開又關上,駐本國大使從裡頭走了出來,旁邊圍繞著助理跟隨扈。正在他幻想加班費能否衝過上次的紀錄時房間門口的鎖自動鎖上了,伴隨著轉鎖的聲音一個身著黑色棉質上衣跟長褲的陌生男人從走廊的盡頭步出。


他一開始不以為意,直到驚覺那個人手中擎的是一把捷克製的CZ-75為止。


「失禮了。」梵舔舔上唇,舉起右手中的說服者。


在一瞬間傑克以為是自己的槍發生了膛炸,回過神來才發現實際上是對方用極為精準及快速的槍法將自己與同伴的武器一件一件的破壞。

而在混亂與慌亂並行中一聲熟悉的玻璃碎裂聲,點三零八的子彈劃開空氣噴灑旋狀硝煙,筆直從右耳後根部竄進鼻腔削過上顎骨最後穿出左頰,外交官在自己隨扈驚愕的視線中緩緩癱軟仰倒在冰涼的瓷磚地上。


───無所謂掙扎於否。

暗紅色鮮血和果凍狀的灰白腦漿汩流碎落,漫散方塊與方塊相間的灰色網狀水泥縫隙,腥甜的鐵銹味跟硝煙混雜飄散空氣中,那裡亦流出了恐懼的味道,刺痛著腦膜上神經纖條。

狙擊槍的主人扯了扯嘴角,一個不算笑容的笑。

接到的指令是會有一個人來接他,不過卻沒想到那個人居然還出手幫他擺平警衛。


頓了頓,他拾起和槍管同樣冒著暈白熱氣的彈殼下樓。



在目標已被擊殺全場的人員還沒回過神來時,梵扔出了先前綁在褲腰上的閃光煙幕彈,從旁邊的逃生通道從容離去;瞬間的強烈白光造成雙眼暫時性失明使這層樓的警備完全癱瘓,在一樓等候的媒體只看見某層樓的窗戶爆出了一陣白光隨即平息,瞬即騷動不斷。


一條窄細的小巷,他倚在隔壁大樓的牆壁,粗糙的表面隔著衣料親暱的摩擦背部,眼中盡是遠處浮動的人潮;剛剛才把狙擊槍分解放在指定的卡車車頂上等人回收,不過手套上新裂的縫口造成了一點障礙,他面無表情的把被彈殼灼傷的左手指尖放進嘴裡試圖阻止針刺般的痛。


「你這樣子很危險的。」喀鏘一聲,保險栓下壓。


他緩緩的轉過頭來,一張年輕清秀且覆蓋著白髮的臉。不是那種老年人破敗棉絮般的灰白髮色,是如初雪般銀白色的髮絲。


「……警察?」他看對方的衣著及長相跟印象中的照片不太一樣。


梵搖了搖頭,「把脖子上的銀鍊給我。」


少年的紅瞳眼中閃過一絲疑懼但隨即平復,默默的摘下鍊條遞予他。到現在他才發現少年的眼睛是紅色的,像被鮮血暈染過的紅。


正確無誤,鍊子上的金屬牌清楚的刻著編號,梵將視線掃向少年身後,巷道彎曲散發出不協調的閉塞感。

「梵.拉澤爾,接下來三個月你的飼主兼工作夥伴。」他把槍放下也把耳機摘下,從口袋掏出一顆包著粗劣玻璃紙的糖,撕開包裝紙後將充滿藍色色素的硬糖扔進嘴裡;掛在脖頸處的耳機晃盪,Sarah Vaughan的唱腔無視大街上的嘈雜流入寂然無聲的小巷空氣。


「你叫什麼?」

「ki。」

「樹?」

沒有回應,少年只是睜著眼望著他,淡漠的紅瞳看不見一絲溫度。

梵煩躁的咬碎了口中的糖塊。


所以我說,只有嘴邊彎曲的弧度可以忘卻一切。

 ×

你站在溪流邊,望著礨礨青石;水紋緩動流過藻綠青苔,溶融了卵石圓潤緻滑的輪廓,也潤澤了孩子天真的思緒。數隻溪魚盲目的向上游衝躍,水流平靜溫婉但對體積頗小的牠們卻是洪流。如此憐惜,泅泳在進退不得的地方。


你伸手試圖撥弄小魚好讓他們知道這行為愚騃又徒然,但他們擺動細尾游離你的手也迷濛了你的眼,瞬時你感到懊喪環捲著迷離。

然後你聽見有人呼喚你的名,回頭看到你的姐姐從堤防上探出頭來對你微笑,一如流水的溫婉。

走吧,我們回家。她說著。


你歡躍著如溪流逆泅的魚群往上爬卻幾近撲跌於地,一雙溫暖柔滑的掌握住你的小手,你的紅眼中晃蕩著她的身影,恬靜淺笑。

好的,我們回家。你仰首,望向她髮間的糾結散落頸邊弧線。

她拍落你衣上草葉泥屑,呼出的氣息抓緊了薰風的餘韻,你們牽起手笑望陽光的溫軟踏上歸途,汗水沁出薄薄地湛入微濕的空氣。


回家,我們回家。


×

「喲,聽說你撿了一隻小狗回來。」

「……那根本就是你們故意棄養在我這的幼犬吧。」

「有什麼辦法,上頭派的。」

「我應該說過我討厭小孩子。」

「你這種性格還是改不過來啊,上頭大概是知道你這種不易接近的爛個性所以才把他丟來給你磨脾氣的吧!況且人家應該是少年而非小孩……」桌子另一方的人已經把腳翹到了吧台前。

他撐著臉側偏頭瞟著少年握著玻璃杯縮在吧台的角落,雙眼盯著牆壁上播映著綜藝節目的電漿電視───或許他根本不是盯著只是純粹讓瞳孔聚焦在一個固定的點,你永遠都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麼。

「年紀未滿十八沒喝過酒沒嚐過人生辛酸苦短的都叫小孩子。」

距離首次碰面已經兩個禮拜了,ki幾乎沒跟梵講過幾句話。頂多微微點個頭示意就逕直走到一旁做自己的事。好似一切都並非他的事物。但令梵更為惱怒的是ki對任務很少出差錯,他開始思索上頭派他來真的不是爲了合作出任務而是為了矯正自己的拗脾氣。


梵是個極端自負的人。


如此的性格造就了他孤傲冷漠的形象,因為自負所以無法忍受別人的過分親近──哪怕只是握個手;因為自負所以無法忍受有人對他視而不見──就像這個少年的行為。

所以這傢伙的反應有點觸怒了他,但同樣的也令他認真思考自己本身。喲,還真希奇,我要改正自己的缺點了喏。

梵瞄了瞄電視上──噢現在轉到新聞台去了,但ki沒有反應──的時間,已經凌晨兩點半了。

「我不管你那些偏見還是恐懼症什麼的,重點是你『現在』跟他搭檔合作。雖然我們幹這行的確習慣獨來獨往,但你偶爾也嘗試與人親近一下吧!我養的那隻笨狗人緣都比你這個自以為是的高等生物還要好……」

好吧總是要了解他的,不然照這樣的情況下去在期限到之前他會先瘋了再說,何況梵也想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經歷才能讓這個孩子變成如此無趣的一個人。

他嘆了口氣示意喋喋不休的同事閉嘴然後伸手在ki的眼前晃了晃告訴他該離開了,便推開喧擾的人群往外走去,完全無視後面傳來──「喂!拉澤爾你把帳單留在我桌上是什麼意思啊你說啊……」──逐漸微弱的聲音。




初春,還未驚蜇。小巷內的空氣浮竄乾澀的冷。

梵一步一步的往前踏,ki一步一步的向前跟。他的短靴和他的球鞋,交錯地叩擊路面撞出生硬的脆響,流泛在凌晨兩點四十五分的時刻。

一隻黑貓「匡啷」地跳上路邊鐵皮垃圾桶蓋,梵不經意地回頭看見少年對著那隻暗色的生物招手。


「你喜歡貓?」

「稱不上喜歡。」和髮色同樣白皙的指尖劃開黑貓頸邊的皮毛輕搔牠的下巴與脖頸,「……不過也不討厭。」

「……你跟牠很像。」


「總是一個人,用著冷淡的態度面對其他人。」他走向前去截起黑貓溫軟的身軀,牠心搏微顫的頻率透過滿是手繭的皮膚震動著血管,「直到接納你的人出現。」


一雙紅瞳迷惑但專注的看著手上抱著貓的男人。梵盯著這隻被稱為不祥的動物,牠杏黃色的瞳仁意外的讓人感到溫暖,也同樣清亮的能映出他的臉。


「也跟我很像。」


路旁民家的後門嘰嘎作響搖搖曳曳,他看見ki的身體抖得異常厲害。



一個人,一個人顫悠悠的迴身。光線溜過指缝滴進瞳孔虹彩。

但願人都不要擁有眉與睫,因為那會讓你忘卻灰塵的存在。



×

你縮在紙門的後面,木製框條硌得你背脊發疼,老舊木板地上潮潮漉漉,後頭傳來的低聲交談混雜屋外雨聲淅瀝像是將輓歌輕柔低喃般的不協調。

你惶惑的不知該與誰明說,姐姐已經不在了,不在了。


這樣的決策對整個家來說只有益處並無任何伐害───當然是排除了你之後的這個家。


她就是這樣被帶走的,一向開朗的面龐毫無生氣;反之當天的晚餐卻出現了肉類的蹤跡,其他的兄弟們莫不狂喜。

但那頓晚餐你從頭到尾都沒有伸出你的筷子,是的你的牙渴求它的彈性你的舌欲享它的油滴,可是你心中充滿鄙夷冷漠地睨著那些搶食的人,喔不,那根本就是獸。

那樣奢侈的食物是怎麼被換來的你很清楚,你也明白父母不過是賜給你姓氏跟名字的一種生物。不管是這次還是那次,他們都是為了自己的溫飽而做這樣的買賣,不過這次他們大概只能吃到魚,因為你年紀小的多而且還是個白子。


你必須作出決定,畢竟不管是哪條路都是晦澀的渾沌不明。


落雨在屋簷上散成珠,你想起她離去那天也是同樣陰晴不明的雨日,溫娩的笑容突突地灼烙在你腦膜的深處,記憶的硝煙如煙塵般忽地擴散;在往昔笑臉閃過的一瞬,你奔過透濕的長廊跳進滂沱的雨幕,衣袍翻飛在發霉的潮氣裡。

突出門框邊生鏽的紅釘試圖扯住你離去的腳步,然後老舊鬆動的縫線斷裂,你右邊的那截袖子落在門前軟濕的泥淖上。


不在了,不再存在了。


×


梵一臉陰沉的地步出射擊場的大門,他很不爽,真的很不爽。

不爽的原因出自他的同居人身上,事情發生在剛吃午餐時。起先只是梵提起ki的槍平時應該要好好保養,ki便反駁他平時也沒怎麼在顧自己的槍;事情就漸漸變成梵出任務時常常忘記許多細節讓ki要幫他收尾,ki常常在梵還沒準備好時就出手害得他好幾次逃得很驚險。

可想而知,結果當然是吵起來。然後ki說他要回去順便買貓食然後甩頭就走,梵則是到射擊場去把那一個個的同心圓當作ki還有他自己狠狠的破壞來消氣。

今天的空氣瀰漫著一種潮味,搓磨食指與拇指時只感到黏膩的膠著。當他走了走了一段路雨果然落下了,頭頂上的霾雲彙集成群晦澀地不可視,他墨黑的髮被雨水打濕服貼於頭頂。


將風衣披上後他如往常一樣剝了顆糖進嘴裡,感覺口中的糖竟是苦澀。


走了一段不算遠的路淋了一陣不算小的雨,當梵轉進他住處所在的那條巷子時,他的怒火再度升起。


ki坐在路口轉角處的電線桿下彎著頸垂著眼,手上緊抓著剛買的一袋貓飼料;雨水打在他潤白的髮沿著臉部的曲線漫流從下巴颏滑落,一點又一滴在路面上蓄積出一個小漥池。


梵走到他面前把剛自己穿的外套扔在少年的後腦杓上,口袋中的鑰匙飛出掉在地面,幾綹髮絲從耳後落到鬢邊。他站在ki的前面不發一語。

過了良久微弱又沙啞的聲音才從那件破舊的灰色風衣下傳出,「我沒有鑰匙。」


「沒有鑰匙你就可以在這裡淋雨嗎!」一瞬間怒氣陡升讓梵幾乎是用吼的跟他講話。

風衣開始抖顫,過了良久才又傳出一句話,「我以為……」


「你以為我討厭你了是吧?」


男人看著風衣的邊角完全溼透,雨像是連成線般的在他腳邊不斷的噴濺著水珠,他嘆口氣彎下身輕輕地抱住少年直到顫抖平息,「我沒有這樣說過。」


「這樣你也會弄濕的……」

「都已經濕了有什麼差。」


兩個人蹲踞在雨幕下,平靜無波。唇微咧然後嗤笑,反像是渴求著滋潤;雨聲淅淅瀝瀝如同一首古老的清歌瀉入耳裡。

「東西都濕了你這不是白買了……」


「大不了你再陪我去買一次……而且我買的是罐頭裝―――」少年悶悶的嗓音從他的手臂下傳出,正當此時一輛機車疾馳而過,漸起的污水淋了兩人一頭一臉。


忍俊不禁,開懷出聲。


一對住在附近的老夫婦行經此道,狐疑的看著蹲坐在電線桿下恣意而笑的兩人。


原來苦的不是口,澀的不是糖。是胸腔第六肋間傳來那一陣陣的酸嘔感。


×


他們都叫你「鬼」。


其實你也聽不出什麼差別,反正發音都一樣。只不過以前這樣叫是因為你的外貌,白髮,紅眼,異於常人的模樣;現在如此稱呼還加上了對於你第一次殺人時完全的冷徹無寂,面如寒漠。

事實上你在這幾年裡學會了怎麼樣武裝自己,學會了怎麼毫不猶疑地取走別人的性命,學會了用冷淡的態度來對待別人的關心。

你轉頭,他們慌忙的將視線從你身上移開。那些年紀比你大的多的同事竟是如此的疏遠,他們的疑懼不知從何而來。

你伸手從倒臥於地的屍體的襯衫口袋中尋找任務中交代要回收的東西,不在。尋遍它全身上下所有地方皆不見蹤影,你想了想,抄起手邊的短刀割開他的肚腹順著消化系統一路翻攪,最後在直腸發現物品的蹤跡。


味道。酸腥侵蝕著鼻內嗅覺。你將骯髒的回收物拭淨放進褲袋,同樣流滿血污的刀落在一旁。


月輪影滑,原本白皙的皮膚更顯蒼白。兩手舉起像是要將此貢祭於星宿滿佈的天,那裡有血色的罪惡從指缝間流出,赤色雙瞳沒來由地也同樣沁出了液體。

你的前路有曉風殘月,你的背後是迂迴足跡,茫然而不可視。少年兀自立於世界的中心舉起雙臂向著遙遠的黑夜懺悔。


三言兩語,便真真切切的了悟。



×

他拎著一整袋剛買的東西――槍枝保養油、噴氣罐、即溶咖啡粉、咖啡豆、全麥吐司――走在旅館的長廊,微笑著向推著一整車待洗床單的清潔工打招呼。


開啟房門後映入眼簾便是蜷曲在沙發上酣睡的人,頸上的鑰匙串閃著銀白光澤。梵輕手輕腳的關上門鎖上鍊,到廚房去把生活補給品放好。連接兩件工作熬了兩個晚上,昨天還有一個路人恰巧經過,為了滅口,兩人追了那傢伙追了頗久。結果今日一整天身體疲勞。

把藍調樂CD放進音響,Duke Ellington悲涼的曲調便充斥著整個房間,他聽見ki微微的咕噥了一聲。走回廚房,然後拿起咖啡豆跟即溶咖啡粉仔細端詳。

即溶咖啡粉是要給ki喝的,他只會泡那種。咖啡豆則是給自己的犒賞。


很久沒有喝咖啡豆研磨的咖啡了,自從踏進這一行後便沒有那種閒情逸致。

梵把咖啡機拿了出來,倒入咖啡豆跟適才出門前煮的沸水,杯子置於下等著咖啡自己流出,現代科技還真是方便。

慢慢的,一滴又一滴落下的散發醇香的褐色逐漸蓄積成一杯咖啡。


忘了買砂糖。


敲敲自己的腦袋,想了想,從口袋裡掏出平日常吃的藍色硬糖扔進馬克杯裡滾燙的褐色液體。

他突然沒來由的想起學生時代時理化課上的實驗,那個將硫酸銅溶在水中然後移到酒精燈上把水分蒸餾出來的實驗。還記得那時為了好玩跟同學打賭誰敢吃盡一整茶匙的硫酸銅,結果他試了也贏了,那股又澀又苦的味道至今仍殘留在舌尖味蕾上。


現在想起來當時還真是危險,貿然的食用化學藥品。

端著剛泡好的咖啡步出廚房,看見ki的腳邊多了一隻貓,那隻在小巷子裡撿到的黑貓。聽到梵的腳步聲,牠瞇著不習慣日光的眼轉頭覷了他一眼,抖抖鬍鬚跳上少年的腿。

走近ki的身旁這才發現他睡的不是很安穩,鼻歙掀動的速度可以看出他的呼吸急促,平時光滑白皙的額現在沁出了汗粒,雖粒粒微小卻佈滿前額;貓開始用鼻吻蹭著他縮起的手。


ki的五官長的很漂亮,梵伸手抹去白髮下的汗水。

然後他把那杯咖啡放在沙發旁的茶几上。


在斜灑的日光下少年的白髮杲杲生輝,那隻貓伏俯在他腿上。他想或許哪天叫他去染個色以免引來旁人的側目,也許藍色不錯。


絲毫沒有發覺自己的審美觀其實更為詭異的某人心情頗好的拎著蒸騰的熱水壺與即溶咖啡粉哼著藍調的旋律進了自己的臥室。



CuSO4•5H2O,含水硫酸銅•五個水分子,固體結晶,藍色。

CuSO4,離水硫酸銅,粉末狀,白色。

───味皆苦。


×


你把已空的彈匣插入。


細細審視這把黑色的器械,這是除了平時那把狙擊槍以外的手槍;在你跟上頭表明你想調到狙擊手的位置時配發的防身用短槍,一把漂亮的槍,它靜靜的躺在你手裡閃著墨黑色澤。

當你下定決心踏入這一行時奪取別人性命便是你活在這世上的唯一依歸。

但至少你希望能不要碰觸到那些註定被你所弒的人,即便是眼神的交會、口語的言談。


因為這是唯一能緩解罪惡感的方法。



喀鏘。

喀鏘。


把槍口抵在大陽穴上一次又一次扣下扳機,你好奇著當子彈穿過這層薄薄的皮膚是什麼感覺,你想知道當炙熱貫穿啃食著腦神經時又是多強烈的痛楚。

喀鏘。

喀鏘。

彈匣內的彈簧隨著食指每個彎曲的動作上上下下,伴著槍機滑動的聲音推擠那並不存在的子彈。


喀鏘。

喀鏘。


空洞的聲響形成一道簡單的音律,你不由自主的哼出曲調低吟那記憶中應早已被抹消的童謠。至此發現那是如此深刻的鐫鑿在自己的生命裡。

而你也同樣發現自己已經不在意過去有過什麼樣的歡快什麼樣的波折,你只求這樣的生活能帶來安穩平順。

你抿唇放下手槍,開始準備明天的行囊,上頭指派你去某個城市和另外一個人合作搭檔,為期三個月。不知道是個怎樣的人,只是確信不管怎樣你的臉會永遠漠然在初春微寒的風中。


鏽味迷離在各處。在空中,在地底,在水裡,在自己身上。

世界就在你扣下扳機的那根指尖延伸到另一端,就此導演出自己的人生。


×


春末且夏初。

小滿,物致於此小得盈滿。



少年將最後一件行李扔進計程車後車廂。

轉身過來,共同生活了三個月的兩人四目相交。


「我叫ki。」

「我知道。」

「ki,麒,麒麟的麒。」


就這樣背水而立,就如此踽踽獨行。
一世一季的繁華起落也僅止於凝凍的對視間。


他伸手進褲袋摸索那平時吃慣了的糖,卻染上一手融化的鮮藍色糖漿,甜膩竄了開來,他右掌使力攢緊了沾黏的糖紙。

融化了就讓它融去吧,反正就算碎裂成片亦或是流淌成河他仍有辦法將其重新熬煮成一鍋鮮藍色的回憶。


咧了咧嘴角,「奇怪的名字。」叫做麒的孩子瞇起鮮紅的血瞳看著他。


「可是我喜歡。」滿是油污的大手把那頭柔順伏貼的白髮揉的亂七八糟,轉身,撕開那已膠著許久的步伐。

當男人轉過身的那一瞬少年舒展眉顏笑開了,捧著胸前的鑰匙串。


而他亦笑了。



在很久很久以後,有個少年靜伏在屋頂,脖頸銀色鎖匙晃蕩在狙擊槍的雷管旁;更久之後,有個男人到了雜貨店,當店員接過整袋藍色的糖時看見他手上有道明顯的貓抓痕。

街上是人影蔥蘢,昂首天幕望眼欲穿;在鈷藍色的青空下,我們避不見面,我們時時垂念。


───彼時惘生。


fin.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